我很氣憤,我真的很氣憤,我已忍了三十多年了,我有點受不了了。結婚三十多年來,雲,也就是我的妻子,她始終偷偷地保存著一個木盒子,而且還上了鎖。她一直以為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,其實早在結婚的時候我就知道了,我始終在等待著她的懺悔,等待著她主動向我來坦白。可三十多年過去了,也一直不見她提小木盒的事兒。但自結婚以來,我就感覺到她對我的那份愛格外的濃烈,甚至有點過火。尤其是近幾年,也就是我生病的這幾年她對我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,倍加小心。不過她越是這樣,我的心裡就越是難受。因為在我看來,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刻意地彌補,刻意地補償什麼。這不,我一想到這兒,我的肝兒又在隱隱作痛了。
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去醫院確診,確診我的肝兒為什麼一到晚上就痛,而且還是逐年逐月地加劇,其實我也明白自己的病情。就在這個時刻,也不知出於什麼樣的思想感情,我的心反倒平靜了許多,也原諒了雲的背叛。可是我就是想知道那個小盒子里到底是什麼東西。怎麼也得讓我死的明白吧,我是這樣認為說。於是我橫下一條心來,決定在雲幫我約醫生的時候偷偷打開那個折磨了我一生的「潘多拉」。
我拿來了鎚頭,刀子,很輕鬆地就打開了那把鐵鎖,在打開盒子的一瞬間,就像打開了我的記憶大門,多年前的一幕幕立刻浮現在眼前,讓我措手不及。
打開木盒子,裡面是一個方盒子。是一個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方盒,小方盒不用打開我就知道裡面是些什麼東西了。那是在人的一生中最燦爛最傷感的時光里留下的東西,那是一段刻骨銘心,植入骨髓的記憶。
那時的我們都在上大學,雲和我在同一個班,一直暗戀著我,這是我後來才了解到的。可我卻一直瘋狂地喜歡著鄰班的蘭。蘭如同她的名字一樣「花妍不浮華,風姿寄高雅,」不過在蘭身上又多了一種拒人千里的誘惑。當時的我正是青春懵懂,怎麼能經得起這般誘惑,因此我就如醉如痴地喜歡上了這麼一位讓人仰視的小姐。不過,可悲的是大學四年我們竟然沒有說上一句話,所以對於蘭的那份純真,那份美好一直保留了四年,直至今日,也就是在打開小方盒之前的所有分分秒秒。
眼看著畢業的臨近,我突發奇想地想要送給蘭一件禮物,以此來碰碰運氣,心想:也許她會注意我一下呢,那也未必。送什麼呢?我苦苦想了幾個晚上,終於想出了一個自以為很棒很特別的禮物:我買了九十九朵玫瑰,然後在每一朵玫瑰上挑出一瓣兒開的最艷最飽滿的花瓣兒,一共湊齊九十九瓣兒,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圍成一個小小的心形,放在小方盒裡固定好。這個工作是相當的費時費力,我所做的一切,雲都看在眼裡。雲看到這麼漂亮的禮物,再看看我一臉的汗珠,雲當時眼裡流露的那種東西,我只看到了貪婪,卻把更深的一層意思忽略了。
我做完了這一切,然後深情地往裡吹了一口氣,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了口。云為了能親手撫摸一下小方盒,決定親自為我跑一趟,當一次信差。可此信一去就是三十年,如今我卻在自家發現了這個縈繞我一生的東西,我不免對雲的所作所為產生了厭惡。我決定打開它,於是我從木盒裡拿出了小方盒,我發覺方盒輕了,輕了許多,也許歲月太久,沖淡了玫瑰的香氣,這我相信,我也確信這一點。
在我拿出方盒的同時,我發覺方盒下面多出了一張紙。紙已泛黃,字卻清晰可辨,上面寫著:對不起,我不能接受你的禮物,我已是待嫁的新娘,凋落的花朵,因為在我十七歲的時候我就接受了一個美國富商的求婚,再見。
看到這裡,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,好像受到了欺騙,可欺騙自己的又不是別人,而正是自己。
現在對蘭的那份美麗遐想,就像癱倒的大廈,頃刻間灰飛煙滅了。現在我突然明白了云為什麼一直保存著那個木盒,捨不得丟掉又不敢拿出來,那是她出自對真愛的渴望和對我的保護。雲渴望那份九十九瓣兒玫瑰的愛,同時又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蘭在我心中的那種完美無瑕,純真可愛的形象。
塵封的愛,現在應該叫它幼稚才對,就讓它沉睡在方盒裡吧!人在傷心的時候才會流淚,這次我卻沒有流下一滴淚,甚至潮濕一下眼眶都沒有。
有一種愛,始終在你周圍無形地縈繞,你卻不知道,當你某一天突然發現了它的存在,你心裡會猛然升起一種幸福感,不過這種幸福又有點愧疚,這時你會馬上想到,我應該做點什麼呢?做點什麼才能使這種幸福複製到對方的身上呢?當然是去掉愧疚的幸福。於是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就慢慢地複製。很快我又重新做了一個方盒,裡面又放進了九十九瓣兒玫瑰,為了保證愛的新鮮和長久,我發誓要天天更換玫瑰花瓣兒,直到雲發現為止。
咚咚咚……
幸福來敲門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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